第三百五十八章 师生翁婿情(1/2)
第三百五十碑刻,无论是朝堂使用、内府收藏,还是颁赐属国,几乎全都是沈度书写。任凭是谁,这样一天天的字写下来,也鲜少有兴趣泼墨挥毫,故而据他所知,沈度如今的爱好是鉴赏收藏书画,平日已经很少写了。
随鸣镝走上两级台阶到了檐下,他就看见书房门前挂着厚实简朴的青布棉帘子,里头却没有丝毫动静。情知这时候必定是沈度专心致志地在写字,旁人不敢出声打扰,他便站在门外等候。刚刚进来的时候天空就灰蒙蒙的,此时更是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,虽上头有屋檐遮挡,但一阵阵寒风还是挟着雪扑面袭来。裹紧大氅的他约摸等了一刻钟工夫,终于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,连忙打起帘子跨进了门槛。
“咦,是元节来了?”
张越一进门就看到杜桢在书桌边上执着一幅竖卷的一角,头花白的沈度则是拿着另一角,两人正在品评着什么。看到他进来,沈度将笔搁在了笔洗上,含笑点了点头。
“自从被皇上召入翰林,我一天也不知道要写多少字,所以平日别说自己写,就是人家上门求也往往出不了什么好字。今天你岳父说得了一块好墨,我才一口气写了这么些。元节,看你这模样,外头是下雪了?”
跟进来的鸣镝忙解释道:“外头只是飘了一丁点雪珠子。姑爷早到了,得知大沈学士正在书房里头写字,他说大沈学士的书法重在静心,生怕搅扰了,所以就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。”
书房内摆了炭盆,因此沈度和杜桢都只是一身家常便袍,显得闲适自在。闻听此言,沈度不禁面露讶色,旋即对杜桢笑道:“前两日还有一位翰林庶吉士向我求字,因他文章做得好,我便应了。结果到了家里头,我才拿起笔,他却将自己的墨卷送上,说是特意仿我的帖子习练多年,然后一味在那里掉书袋卖弄学问,竟是不知道写字必得静心。宜山,你这个学生兼女婿倒是深得我心,你下手可是深得稳准狠三味!”
张越恰好上前行礼,听到沈度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地说了一通话,就明白沈度是想起了昔日旧事。朱棣善武,但同样爱重年轻俊才,单单这些年通过科举简拔出来的文官就不计其数。这些人初出茅庐雄心勃勃,自不比前辈们的谨慎心性。沈度当初在洪武年间因为长辈丧事未能及时应举荐而做官,结果就获罪戍边云南,哪里看得惯那些耐不住性子的人?
当下他就笑道:“我这一手字都是临大沈学士的帖子练出来的,这便有半个弟子的名分在。昨天皇上写了一幅字赐给我,还让我好好向您请教书法之道。都说是尊师重道,今日我偏巧在岳父家里遇上了,在门外等上一刻那可不是应该的?”
纵使是杜桢,此时也不禁莞尔:“民则兄,你看看,眨眼间你便多了半个弟子!”
“好好好,这个弟子我收下了!”沈度一向不喜欢公私应酬,今日随兴本就心情好,此时便扬手示意张越上前,又指着那墨卷说,“看看,这是你的岳父兼老师硬是逼着我写的。他就知道我这个人见墨心动,又撺掇了两句,竟是有意钓我上钩。”
碧云深,碧云深处路难寻。数椽茅屋和云赁,云在松阴。
挂云和道,这字写得好固然要紧,但领悟其中气韵则更要紧。有了气韵,纵使是马虎一些,这字仍是有神……世人皆道是我和民愿一正一草相得益彰,其实我这草书并非不能见人,只是草书有草书的要旨……”
沈度说得兴起,竟是信手拿过一张宣纸,蘸足浓墨亲手示范,这一说就是足足一个多时辰,鸣镝单单磨墨就磨了三砚台。到最后,意犹未尽的沈度直起腰来,这才现腰酸背痛手腕都抬不起来,再一看书房中点的那支蜡烛,他不禁哑然失笑。
“年纪大了,竟是不知不觉唠叨了起来,你们翁婿俩竟是不提醒我一声!”
见沈度揉着手腕,脸上却颇有满足之色,杜桢便对张越笑说道:“当初就是民则兄教导我写字也不曾说过那么多,恐怕连教导儿孙也不过如此。元节,你还不赶紧谢过自乐先生?”
得了这提醒,张越哪里还不知机,连忙上前一揖到地:“多谢自乐先生指点!”
年过六旬的沈度半辈子起起落落,自然知道杜桢让张越改口是什么意思。他这个翰林学士其实就是皇帝手中的笔杆子,只管誊抄书写,别说参赞,就是圣旨上头增减一字也由不得他,所以他从不认为天子的宠信便能带挈一家如何。今日固然是一时兴起,也确实是因为他看着张越投缘——这和才学无关,只是纯粹看得对眼而已。
扶起张越之后,他少不得笑着勉励了一番,又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。毕竟,他这个御用笔杆乃是朱棣一天也离不了的,今日还是朱棣放了他一日假方才得空,如今在杜家逗留了这么久,自然少不得回去陪陪家人。
杜桢和张越亲自将人送到大门口,直到看着马车缓缓离去,翁婿俩才往回走。此时大雪纷飞,张越小心翼翼地一手举着一把油毡大伞,一手扶着杜桢,又少不得提醒注意脚下路途。饶是如此,两人来到北院上房时,外头的斗篷上已经都是雪花,脚上靴子赫然湿了大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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